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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章 譬如朝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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太陽冉冉升起,一如往昔,在天地間光芒萬丈。只可嘆,韶華易逝江河斷,日月無色百花殘。

“阿澈!阿澈回來了!”不知是誰忽然叫喚。

“族長把阿澈帶回來了!”

“這下有救了!他們回來了!”

一種振奮的氛圍迅速在部落裏流淌。人人爭相鉆出腦袋來,一睹歸來的黎澈。

一大群女人湧到黎澈跟前,上下其手:“瘦了啊。這幾年在源頭過得如何?這次會留下來的吧……”

黎澈發窘得手足無措,一邊焦急地用目光搜尋那個熟悉的女孩。

“黎昕。黎昕在嗎?”沒見到她的身影,黎澈只好向阿姨們發問。

“別提她的名字。”女人們趕緊制止他。

“為什麽?”

“她被妖邪附體了。”

“她現在在哪兒?”

“柴房。”

黎澈用力推開圍觀的阿姨們,直奔柴房而去。

“阿澈,你不該去見她!”身後的阿姨們不依不饒地叫嚷不休。

黎澈不由分說直接推開柴房的門。柴草上堆積的灰塵嗆得他連連咳嗽。憔悴蒼白的黎昕雙手被繩索綁住。她擡眼望他,她的眉目間卻頓時靈活生動如昨:

“你回來啦?”

“黎昕,你怎麽了?”黎澈心如刀割。

“鬼上身了。”

“唉,不要提那群莽夫的說辭。到底發生了什麽?”

“這世上,有神就有鬼。有什麽問題嗎?”

“我是問,這三年來你們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麽?”

黎昕猶豫了片刻,娓娓道來:“那年,你走之後沒幾天,老族長就病倒了。垂危之際,他聲稱你是他的親生兒子,而我是妖女。接下來,連年幹旱,人們議論紛紛,不時聚眾抗議,強烈要求黎濱把我燒死。但是黎濱堅決反對,只是把我囚禁起來。”

“老族長瘋了嗎?接二連三地陷害自己的骨肉?”

“阿澈哥哥,你聽著:從前,你是威脅到黎濱地位的人。後來,這個人成了我。”

“黎昕,對不起。當初我不該獨自逃走的,我應該留下來保護你的。”

“阿澈哥哥,別這樣。我還能活著見到你,我真的,好高興的。”

黎昕整個人安靜下來。她輕輕地把頭枕到黎澈的胸口,聽見他的心臟在那裏一下下地有力地跳動。他順勢把她整個抱進懷裏,用自己的體溫傳遞給她些許的溫暖。

“黎昕,嫁給我吧。以後我保護你。”黎澈在黎昕的臉邊耳語。

“哥哥,你先看看你身後。”黎昕擡起頭來。

黎澈聞言一轉頭,只見黎濱一言不發地立在他的身後,嚇得他趕緊松開環抱著黎昕的雙手。

“你們在幹什麽?”黎濱冷冷的語調裏沒有絲毫的溫度。

“大哥,我還沒問你在幹什麽呢!”黎澈一聽就氣不打一處來,“你怎麽能把自己的妹妹獨自關押在這種地方?”

“我是族長,我想怎樣就怎樣!黎澈你給我滾出來!”

黎澈直瞪著黎濱的眼睛足足一刻鐘,黎濱以同等的淩厲報以回瞪。黎澈突然覺得,眼前的黎濱讓他說不出的陌生。

黎澈冷哼一聲,撞開黎濱,憤懣而去。

“大哥,你不跟他解釋一下嗎?”黎昕無可奈何地聳了聳肩。

“沒有這個必要。”黎濱恨恨地說。

黎澈負氣來到河灘。圓鼓鼓的卵石咯著他的腳板,撲騰的浪花打濕他的腳面。曾經,也是在這裏,他和黎濱深陷淤泥,然後黎濱冒著生命危險將他救出。

更久前,二人相約到元河下游捕魚,後來卻出於誤會分道揚鑣。

最早先,黎濱拍打著他的肩膀,說從此把他當作兄弟。

黎濱。他敬重仰慕的兄長。

他怎麽能如此對待他們的妹妹呢?如果他是黎濱,他定然會立即放棄族長的位置,帶上黎昕遠走高飛,這又有何妨?

黎澈暗暗下定決心,將來一定得將黎昕一並帶回上游部落。

“根據阿澈的指示,接下來我們要齊心協力攻打一個妖邪作怪的農業部落,奪回神聖的水源。所以,兄弟們,事不宜遲,都過來聽我部署。”黎濱回到部落的中央,鎮定自若,器宇軒昂,只等著人們圍攏過來,“進攻的時機選在明晚,我們要先派一個人潛入他們部落,一來刺探敵情,二來作內應縱火。只是,誰來當這個內應呢?”

“我來!”

眾人齊齊回頭,只見應答的正是躲在後頭的黎澈。

“我有一個請求。事成之後,元河水流量恢覆的那一天,還懇請族長放了黎昕。”黎澈對上黎濱深邃的眼睛,不卑不亢地說。

“這……”黎濱顯然有些為難。

“大哥,你不信任我嗎?”

“好吧,如果水流量恢覆到了正常水平,也就沒有再囚禁黎昕的必要。我答應你,我們明天啟程。但願你別辜負我。”黎濱深色的雙眸閃過一絲玩味。

夜深人靜,月明星稀。冷風刮過幹涸的河床,發出厲鬼般的吟嘯。今晚,大家都睡得較早,因為明天還要趕路。

黎澈趁著夜色躡手躡腳地去往柴房。不料,半路上,他與黎濱撞了個正著。

“大哥,你……你也來找黎昕?”黎澈扯出一抹尷尬的笑容。

“不,我來找你。”黎濱輕拍黎澈的肩頭,就像從前一樣。

“啊?”

“這個女孩真的對你這麽重要嗎?”

“你這說的是什麽話?她是我的妹妹,也是你的妹妹。”

黎濱沈默了他陷入了那刻骨銘心的回憶。

那夜也如今夜,晦暗無光,一瞬千年。

“濱兒,我可能捱不到明天了。”老族長重重地喘息著,用盡全身力氣擠出話語。

“父親,別瞎說!”黎濱心煩意亂,驚恐莫名。

“濱兒,別笑話我,我活了一輩子,只在這最後一刻追悔莫及。”

“父親,您是還有什麽遺憾嗎?我會幫助您完成的。”

“恐怕你完成不了。我想見項芝。”

“這……敢問為何?”

“快有三十年了。同飲一江水,思君不見君。”

“當初是您將她趕走的。您既然想她,又為何遲遲不將她找回來?”

“因為我怕。我怕我不配,不配做她的愛人,不配當你們的族長。我怕被發現,我色厲內荏。”

“父親,其實……我也怕……”

“每個人心底都有一個很柔軟的地方。它是你最脆弱的部分,但它也是最珍貴的部分。”

“父親,我現在就去替您找回項氏。”

“唉,怕是來不及了。”老族長如釋重負般地深深嘆氣,就像是要吐去多年的郁結,而後愜意地閉上雙眼,與世長辭。

一瞬間,曾經所有腹誹、憤懣悉數消散,黎濱楞在當場。只要出了這個帳子,他就是部落的族長。事至如今,他卻只想抱緊自己痛哭失聲。不知老巫死的辭世之際,黎澈是何等感受?

人死如燈滅,帶走多少執念。你心底最柔軟的地方,是哪裏?

……

黎濱收起淩亂的思緒,質問眼前的黎澈:“黎澈,你是妹控嗎?”

“是不是要我說我是兄控你才滿意?之前在沼澤裏,是你讓我娶她的!”黎澈似乎有些明白了黎濱為何生氣,卻仍然不願放棄爭執。

“那時是因為我以為自己快要死了!”

一時無話,二人大眼瞪小眼。秋風呼嘯,皓月當空。

“人為什麽活著?”黎澈突然發問。

“別人我不清楚。但你我得不惜一切守住父親交給我們的部落。”

“他是你的父親,不是我的。我沒有這個趕走我母親,陷害我妹妹的父親。我所做的一切是為了你,不是為了他!”

黎濱!驚詫莫名,五味雜陳。他伸出手來,想要抱住黎澈。黎澈卻倦怠地擺手,悶悶而去。

黎濱不舍地目送黎澈走遠,掀開柴房的營簾獨自進入:“黎昕,替我做內應吧。”

“為什麽?”黎昕漫不經心地詢問。顯而易見她方才並沒有入睡,而是完整地聽到了兩位哥哥的談話。

“我不信任黎澈。”

“那你信任我咯?”

“我們從小一起長大。”

“哈哈,不是因為這個吧。”

“嗯,這件事情關乎部落的生死存亡,而你的生母糜氏也在部落裏。”

“哥,你這個樣子可真是像極了我父親啊。”

“什麽?”黎濱大吃一驚。

“哥哥,記著我今晚說的話:王天下者,必孤寡。”

黎氏部落而今沒有專供黎澈休息的營帳。黎濱還沒有回來,黎澈獨自躺在黎濱的床上,輾轉反側。床榻上安置的虎皮令他通體燥熱。不知黎濱平日裏,在這榻上都幹些什麽。

在心底,黎澈極其不情願地承認,這次黎濱是對的——元河的水流量不足以供養所有的人。若在從前,黎澈面對這種狀況,他定然立馬跑到河邊去向元神求教。只是,今日當年,不覆當年。所有事情逐而浮出水面——不見鬼神,但見流離失所的人們。

如果元河能夠供養的人數有限,那麽他最希望哪些人活下來呢?這可真是一個殘酷的問題。權力意味著什麽——意味著生存的優先權。

黎澈正思緒飛揚間,黎濱推門而入。

“咦?大哥?”黎澈想通了以後,沒有先前那般生悶氣了,主動跟黎濱搭上話,“對了,你將來想學習種植水稻嗎?”

“好啊,等我們打敗了上游部落,你教我吧。”黎濱見狀,立即嬉皮笑臉地湊了上來。

“種植方面,還數項霖最為擅長。”

“呵,可他不配活著。”

“為什麽?”

“他是項氏的私生子。他的母親背叛了黎氏部落。”

“可這一切跟項霖有什麽關系?”

“沒什麽關系。但是項霖勾引你,所以他不配活著。”

“黎濱!你是變態嗎!”黎澈惱羞成怒。

“如果愛上你這個變態也算是一種變態,那麽我想我是的。”

黎澈一時間竟啞口無言,賭氣翻了個身,徑自朝向內壁睡了。

黎濱輕嘆一聲,就著月光凝望黎澈清秀靦腆的側臉,壓制住上下其手的沖動,扯過獸皮的被子,替黎澈蓋好。明早,亙古以來,頭一場發生在人與人之間的戰爭,將會拉開序幕。他們必須養精蓄銳。

我有迷魂招不得,雄雞一聲天下白。

少年心事當拿雲,誰念幽寒坐鳴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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